洛基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曾在马路上亲吻本杰明，那是1996年，美利坚共和国还是个保守党管理的国家。但现在，他在电视台的门口等着本杰明，手上还带着一套干洗好的西装，自己还洗了个澡，为的就是等会儿能看起来更好一点。
一下班本杰明就看到了洛基斜靠在墙上。“洛基？”本杰明看到他之后皱起鼻子闻了闻，“你又洗了次澡？”
“对，我们赶紧走吧，我定了七点的晚餐。”洛基把西装塞到本杰明手里，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本杰明不知道洛基又在想什么了，也没多问就按他说的做了。
1996年的洛基30岁，已经工作八年，能在纽约同恋人负担的起一个小公寓的房租，能买辆车，还可以为自己的哥哥定一个高级点的晚餐。
七点钟他们准时到达饭店，本杰明去卫生间换衣服，而他忐忑地坐在那里。在不同时间点人对时间的感知是不同的，但洛基的感知就有点太怪了，他一会儿希望早死早超生，时间过的快一点，一会儿又觉得面对这样的事情挺可怕的，又希望时间过的快一点。
“再这么紧张你的澡又白洗了。”本杰明坐到他旁边。
洛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的确是一手汗，“没想到这么紧张。”
本杰明看着洛基的眼睛说：“其实我现在走也是可以的，我不会怪你。”
可是来不及了，洛基已经看到索尔带这简向这边走来，他的眼睛盯着那个方向，情不自禁地将手握住本杰明的手。本杰明知道他紧张，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
洛基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当小学老师的时候喜欢留长发，写文章的时候基本上骂遍了作家圈的人，就连做爱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羞耻心，任何玩法都接受。他今天准备对索尔也肆无忌惮一次，他没有给过索尔任何提示，这算是一次突袭。只要索尔表示出一点歧视或者异议的话，他就跟索尔正式断绝联系，这是一个只有一次的赌约。
索尔很高兴洛基能把女朋友带来一起吃饭，更何况这是洛基这八年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一起吃饭，这是多么难得的进步啊！索尔和简在房间里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这这些琐事，从小时候洛基是怎么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起当社区一霸的往事，到洛基曾陪他度过最艰难的一晚，还有他们之间古怪的约定，七月十五号，那天他们一定要说会儿话，而今天就是七月十五号。
简一直微笑地听着，遇到好笑的事情就笑笑，遇到悲伤的事情就安慰一下，但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洛基在索尔心里占那么大的分量，毕竟那个七月十五号的约定，怎么看都是索尔单方面的维系。但她不会问出口，也许这就是兄弟情义。
索尔离洛基一桌还有五步距离的时候洛基和本杰明才站起来，他们都穿着正装，带着标准的微笑，抬起手，然后他们的手握在一起。这三步是每个绅士每天需要践行的步骤，或者叫做礼仪。
“洛基，让你久等了，这位是？”索尔侧了下身子，看了眼本杰明然后又困惑的看着洛基。
那句话还没说出口洛基就感到有点尴尬了，特别是大家都站着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不坐下来说话呢？”洛基笑着说，”然后我们再进行这无聊的社交礼仪吧。“
大家笑了笑依次坐了下来，洛基不止一次讨厌索尔的直白，特别是这一次。
“现在可以给我们介绍下这位先生了吧，洛基。”索尔看着本杰明。
一，二，三，悄悄地深呼吸三口气，洛基才扯出一个微笑，直视索尔的眼睛，非常庄重的说着：“这是我的男友，本杰明。”
索尔一直没有放开简的手，这让她很容易感知索尔的真实情绪，就在洛基说完刚才那一句话时，索尔的手明显用力的不少，可以说有些疼了，但是简不能表现出来，就如索尔一样，就算是吃惊或疼痛，都不能毁了脸上的微笑。
“哦，你好，我是简，索尔的女朋友，这是索尔，洛基的哥哥，应该可以这么说是吧，洛基。”简很机智，在洛基说完这句话的一秒之后接上了对话，最起码为索尔留了点思考时间。
感谢他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社交礼仪的练习已经算的上炉火纯青，简说完了本杰明马上很有眼色的接上话题，这给洛基一点观察索尔的时间。
索尔自认为不是老古董，不像奥丁会把礼仪挂在嘴边，也不是虔诚的教徒，他已经有半年没有进过教堂了，他在八十年代度过自己的青春期，吸过大麻，参加过游行，交往过骨肉皮女孩，他认为自己应该一个cool boy，在各种意义上的。但索尔在听到这句话的前十秒内还是脑袋空白了一会儿，他知道洛基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是在赌，赌索尔在不在乎他，赌索尔内心是他重要还是世俗道德重要，赌他还有没有任性的资格。
索尔想说话，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他的眼睛看着本杰明，手还保持着十秒前的动作——放在餐布上，嘴角向上，所有一切都保持着最有礼的状态，但是他知道，洛基已经看出来自己的不对劲，因为他从余光中看到洛基的眼神，从笃定到动摇。
他还是说出那句话了，就像询问一般男人的爱人一样，”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索尔已经三十三岁，早已经不是那个提什么话题都会让人尴尬的毛头小子，所有话题都是那么安全，加上简的风趣，一直到甜点部分，几乎是完美的。直到甜点部分。
甜点是布丁，这没有什么问题，洛基对少数东西上瘾，其中一个就是布丁。”这个布丁不错，就是太甜了。“本杰明边吃边说，然后发挥自己喜剧编剧的本分，又给大家说了个笑话，其实笑话不好笑，但是本杰明说笑话的样子实在是滑稽，简和索尔还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洛基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接着品尝美食。伪装的笑声很容易造成莫名其妙的沉默，索尔抬眼看了下洛基，吃了一大口布丁，然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可惜还是波士顿的那家布丁对你胃口是吗？”
洛基在索尔面前永远是个少年，本杰明事后评价到，因为洛基认识本杰明的时候早已没有这样的少年心性，用闹别扭这样的手段去吸引他人的注意力。可是洛基控制不住自己，听到这句话脑子里立马就反应出自己第一天到波士顿，到自己那个破旧潮湿的公寓门口时是心情，在那孤独的日子里只有拐角处的布丁可以给自己慰藉。
“抱歉，去下卫生间。”洛基用餐布擦了擦嘴，然后起身。留下一桌人充满疑问的看着对方。
“我说错什么话了？”索尔用无辜的表情说着。
“我建议你最好追上去问问，索尔，虽然我觉得你没有说什么冒犯人的话。是吧，本杰明。”简温柔地看着索尔，还帮索尔把鬓角上的碎发给拨到脑后。
“我同意简，但是洛基有时候就是这么难以理解，我的对策一般都是离愤怒的洛基远一点，等他消气了再说。”本杰明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像是说了一个精巧的笑话。
索尔接受了他们的建议，走到卫生间去，他从没想过自己跟弟弟谈心的地点是在一个卫生间内。
“我们谈谈吧洛基。”索尔把卫生间的门关悄悄关上，然后盯着洛基。
洛基刚给自己洗了个脸，脸上还留着水滴，一两搓头发粘在脸颊，看上去有点狼狈。
“我们刚才说的话都不叫谈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告诉你我们怎么认识的，喜欢对方哪一点，未来有什么想法，对方做的最好吃的食物是什么？哦，我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每周有几次性生活？”
“够了，我不想了解那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你突然把本杰明带出来，为什么从来没有给我一点风声，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索尔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是什么样的，他希望自己的脸上不要浮现太多同情，因为洛基最讨厌的就是那个，他希望洛基能感受到，自己只是担心只是想了解，对于洛基的性取向没有任何偏见，或者说更多的是担心。
洛基想抽烟，尽管他从去年开始戒烟，但是这样压抑的气氛中他的烟瘾又翻上来了。
“有烟吗？”洛基想索尔伸手。
“没有，我早不抽了，你也别抽了。”
“你越来越像奥丁了，你说奥丁听到这个会是什么反应。”
“你才不在乎呢。”
“也是。”
然后是沉默，但不是那种尴尬的沉默，这反倒像是两人之间无与伦比的默契，就算没有语言，通过表情或是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但是又是那种默契，两人都选择了不说。直到门外的男人急躁地敲门，两人之间的交流才算结束，如果那也可以定义为交流的话。
吃完饭走出大门，索尔给了洛基一个拥抱，那个拥抱同往常的拥抱不同，就连上午在机场时见面的拥抱都不一样。
“不要因为我是同性恋，你就像抱女人一样抱我。”洛基翻了个白眼说道。
“抱歉。”为了表达歉意，索尔又用力的抱了一下，然后拥抱的时候索尔用很小很小只能他们两个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噗。”洛基很想笑，索尔是一个医生，但对于这方面的问题还会脸红也是十分神奇的一件事情。
“放心。”洛基只有这样一句话能同他讲了。
“你哥跟你说了些什么？”这是本杰明在路上一直问洛基的事情。洛基没有正面回答，也回答不出什么，他们真的没聊什么。
洛基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正在变老这件事实，三十岁的他已经可以平静地跟索尔对话，这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本杰明。”
“恩？”
“爱情在你人生中百分之几？”
“在你面前我当然会说是百分之五十以上。”
“我就喜欢你这么诚实。”
不知道是他坚强了还是日子真的好过了，三十岁开始的人生好像希望更多些。
